那次以后

802  郭伊 

期中考試的數學卷子，在那個陰沉的下午發了下來。一個刺眼的“63”分，用紅筆狠狠地畫在卷首，像一道剛剛結痂的傷口。我把卷子對折，再對折，塞進書包最里層，那薄薄的一張紙卻重得讓我直不起腰。

回家的路變得格外漫長。秋雨初歇，梧桐葉粘在濕漉漉的人行道上，踩上去發出細微的嘆息。我已經想好了一百種解釋：題目太難、時間不夠、老師批改太嚴……甚至準備好了接受一頓責備。畢竟，對于一個向來優秀的學生而言，這個分數無異于一種背叛。

推開家門，飯香撲面而來。母親在廚房忙碌，父親坐在沙發上看報。一切如常，卻讓我更加不安。“成績出來了嗎？”母親端著湯碗走出來，隨口問道。我僵硬地點點頭，從書包深處掏出那張被折得小小的卷子。

父親接過卷子，緩緩展開。時間在那一刻被拉得很長，我能聽見墻上掛鐘的滴答聲和自己如鼓的心跳。他推了推眼鏡，目光在卷子上停留了許久，然后出乎意料地，他開始看那些做錯的題目，一道一道，看得很仔細。

“這道題，”他終于開口，聲音平靜，“其實你的思路是對的，只是最后一步計算粗心了。”他指著一道應用題，然后拿起鉛筆，在草稿紙上重新演算起來。沒有責備，沒有失望，就像平時給我講題一樣自然。母親盛好飯，也湊過來看：“這個地方審題不清，下次把關鍵詞圈出來就好。”

他們一題一題地幫我分析，就像拆解一件精密的儀器。那些我曾經害怕面對的紅叉，此刻成了需要攻克的技術問題，而不是對我能力的審判。窗外的天漸漸暗了，臺燈的光溫暖地灑在卷子上，那些猙獰的紅筆印記，在溫柔的燈光下也變得柔和起來。

最后，父親在卷首的分數旁邊，簽下了自己的名字。他的字跡一如既往地沉穩有力。“一次考試不代表什么，”他說，“重要的是知道自己錯在哪里，下次不再犯。”母親拍拍我的肩：“吃飯吧，湯要涼了。”

那一刻，我忽然明白，真正的愛不是在你輝煌時獻上的鮮花，而是在你跌倒時伸出的那雙手——它不急著拉你起來，而是先陪你看看是什么絆倒了你。那張63分的考卷，至今還保存在我的文件夾里。它不再是一個失敗的標記，而是一座溫柔的紀念碑，紀念著那個夜晚，紀念著一種比分數更珍貴的東西。

后來我考過很多更高的分數，但都不及那個63分讓我懂得的多。它讓我知道，有些價值，永遠無法用紅筆書寫。